2012年12月2日，一名81岁的瑞士老人在中国郑州的医院里去世。去世前他说：“我很感谢中国人，感谢中国，我死后就长眠于中国吧。”

为他送终的是一个三十四岁的土生土长的中国小伙子。但是当办手续的工作人员问他跟这名瑞士老人是什么关系时，他却毫不犹豫地说：“这是我爷爷。”

一名瑞士人却要求长眠于中国的土地。一名中国小伙子却有个瑞士爷爷。他们之间有什么故事呢？

伦敦街头的偶遇

1999年，中国郑州的小伙子宋杨来到伦敦，开启了自己的留学生活。刚到伦敦，宋杨找了一处郊区的临时落脚点，然后边办理入学的各项手续，边寻觅着更近的住宿地点。

到伦敦的第三天，宋杨中午放学后准备乘坐地铁返回住处。可人生地不熟的他，就那么巧地坐了相反方向的地铁。原本要去往伦敦东郊的他，坐上了开往伦敦西郊的地铁。反应过来的宋杨赶紧在某站下车，等候下一趟返回的地铁。

等候的间隙，旁边来了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提着非常多的东西，步履蹒跚地走到宋杨所在的候车长椅处休息。宋杨扭头看了一眼老人，两个人沉默地等车。

不多时，老人忽然发问：“你是日本人还是韩国人啊？”

宋杨说：“我是中国人。”

老人对中国很有兴趣，就起了话头，跟宋杨聊起了天。不一会儿车来了，正好俩人是去往同一个方向，宋杨就帮着老人拎着七七八八的东西，一起上了车。在中国人所受的传统教育里，尊老爱幼是最基本的，所以宋杨一路上也是耐心地跟老人攀谈着。

聊了一会儿，老人忽然摘下手腕上的手表，说自己这只手表坏了很久了，自己也不会修。他询问宋杨能否帮他调准一点。本着热心助人的心，宋杨接过表，随手摆弄了几下就调好了。老人非常高兴，连连感谢，要邀请宋杨去自己家做客。

宋杨当时看老人提着这么些东西非常吃力，也觉得能借此机会多了解一下当地人的生活，就这样，他跟着老人下了地铁，帮他拎着东西，回到了老人坐落在泰晤士河河畔的家里。

宋杨此时已经知道老人叫汉斯，是瑞士人，来到英国定居几十年了。在宋杨去老人的家之前，他想象中的当地人家里应该是一大家子人吵吵嚷嚷地生活在一座独栋的带花园的房子里，客人到达后，家庭主妇会为客人做一顿蛋糕或者派之类的欢迎晚餐。

然而，当他跟随汉斯来到他的家时，宋杨有些错愕。汉斯的家是一座四十平方米左右的小屋，挤挤挨挨地胡乱堆砌着一些日常用品，家里只有汉斯一个人。宋杨帮助汉斯放好拎回家的东西之后，他们开始继续坐下聊天。

此时的宋杨对汉斯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汉斯二十多岁时就离开瑞士外出打拼了。他先后去过美国、埃及、以色列等国家，做过汽车销售、开过酒吧，最后来到英国，退休前是英国皇家歌剧院的秘书。汉斯终身未婚，没有子女，也没有太过亲密的朋友，年纪越大越觉得孤独。

初到英国的宋杨，语言还有些障碍。即便如此，两个人也连比划带说地交谈了七八个小时，从下午三点一直说到晚上十点左右。两个人越说越觉得亲切。

我们中国人讲究团结、友善、亲爱，日常的家人、朋友和邻里之间都是亲厚热络的。而在大部分的西方国家，人们更看重个人空间，人与人之间保持着礼貌、疏远的社交关系。这导致独居的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常常是孤单的。

宋杨耐心地倾听和热情的帮助，让汉斯感到温暖。而对于初到异地的宋杨来说，有一个外国老人，愿意了解、倾听他的话和他的生活，也让他感到无比温暖。两个人心里都为同对方的相遇感到开心。到了晚间，汉斯和宋杨聊起了饭菜，宋杨应邀为汉斯做了一顿中国菜。

宋杨打开汉斯的冰箱，就地取材，为汉斯炒了两个中国式的炒青菜。其实从小也是生活在父母和爷爷奶奶庇护下的宋杨，厨艺能有多好呢？只不过就是简单煸炒的青菜而已。但汉斯吃起来，却觉得“very good！（非常的好）”。

日常汉斯的晚餐不过是从冰箱里拿出真空包装的菜叶，蘸一些番茄酱，就着白面包。吃惯了“凉菜”的汉斯，冷不丁一吃热乎乎的晚餐，感觉妙极了。他开玩笑希望宋杨留下当他的“cooker（厨师）”。

饭后的聊天中，已经开始信任眼前这个温良敦厚的小伙子的汉斯，拉着宋杨的手问：“你愿意留下来住在我这儿，照顾我吗？我不收你的房租。你照顾我，我照顾你。”

“你照顾我，我照顾你”。这句话汉斯重复了好几次，让宋杨觉得十分心酸。他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个老人的孤独。当时他正好要寻找落脚的地方，本着互助的原则，便答应了下来。

当晚，汉斯给宋杨腾出了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后来两个人出席采访时，汉斯说，那天晚上他觉得很信任宋杨，非常安心，非常可靠。此时的汉斯已经六十六岁了。伦敦街头的偶遇让宋杨找到了一名跟他相差四十七岁的室友，让汉斯有了一个孙子辈的朋友。

在异国相互扶持

家人的本质是什么？大概是亲情，体现在日常生活中就是“你照顾我，我照顾你”。宋杨和汉斯老人结伴生活的初衷是有一定的利益交换的，但久而久之，这样的生活方式却让他们结成了一种更为亲密的关系。

宋杨在日常生活中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务，包括维修家里坏掉的家电、洗衣服、做饭等。汉斯老人为了让宋杨方便宋杨的生活和学习，帮他联系了一家离得近的麦当劳餐厅，让宋杨能成为店里的服务员，勤工俭学。

有一次，宋杨外出采买时，被一辆公交车撞倒了，被紧急送往医院。汉斯老人接到宋杨的电话，急匆匆赶往医院后，看到宋杨满头满脸的血，嘴巴肿得跟香肠一样。汉斯老人很心疼，紧紧抱住宋杨，安慰他，并一个劲儿地叮嘱医生，一定要给他最好的治疗。

这次车祸，导致宋杨掉了三颗牙，当地医院没办法给他做相应的治疗。这种情况下，汉斯老人联系了很远的一家医院，陪着宋杨去做治疗和整形。宋杨的治疗需要每周做两次，持续大半年时间，这期间汉斯老人就一直陪着他前往。

车祸第四天，宋杨就要去麦当劳上班了。那边是不可以请假的，如果请假，工作就保不住了。所以尽管他一侧手臂骨折，牙齿还脱落着，也要坚持着去上班。那个时候，要不是汉斯的照顾和陪伴，宋杨的生活将更难熬。

他们就像家人一样互相照顾和支持对方。宋杨的车祸是四月份，六月份的时候，汉斯要做白内障的手术。拖着车祸后未痊愈的身体，宋杨陪着汉斯去做白内障手术；而汉斯则要用视物模糊的双眼，陪着宋杨看牙齿。

与此同时，汉斯还自掏腰包，为宋杨请律师，跟撞了他的公交车所在的公交公司打官司。这场官司持续了三年，最终宋杨拿到了属于自己的赔偿。

就在这种相依为命、相互扶持的生活中，原本是各取所需搭伴生活的一对室友，不知不觉成了家人一般的关系。然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几年过去了，宋杨顺利完成了学业，他要返回中国了。

八年的相处，让汉斯早就形成了对宋杨的深深依赖，无论是情感上，还是生活上。一想到宋杨走后，自己又要回到冷锅冷饭、孤苦伶仃的日子，汉斯就黯然神伤。然而他还是拒绝了宋杨要他去中国同住的邀请，他说自己不想成为宋杨的“石头”，拖他生活的后腿。

分别的期限一天天近了。二零零七年的一天，宋杨同汉斯道别，留给他自己的联系方式，坐上了返回故乡的飞机。

我们是一家人

拥有之后的再次失去，比不曾拥有更令人难过。汉斯漂泊半生，向往亲密温馨的家庭生活。宋杨的到来，让他拥有了八年温暖的陪伴。宋杨的离去，则让他再次从云端跌了下来。

最初，汉斯每天都要给宋杨打好几个越洋电话。由于时差的关系，宋杨接到汉斯的电话往往都是半夜。宋杨的母亲说，那（他们分开的）九个月，我儿子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宋杨的奶奶说，我们家孩子一天天接到电话就是，“宋，我的洗衣机坏了”“宋，我的刮胡刀找不到了”“宋，我的那个什么什么在哪里啊”……

在宋杨妈妈的印象中，这个外国老头儿一直保持一天好几个电话，或者至少一天一个电话的频率。他每次打电话都要说“我一定要去中国找你”。

有时候，宋杨出差了，汉斯的电话打到宋家。宋杨的妈妈就拨通宋杨的电话，把两个听筒对在一起，让他们聊上半天。

最夸张的一次是宋杨在贵州出差，汉斯的邻居打来电话说晚上九点多了（中国是凌晨四点），汉斯依然没回家。宋杨急坏了，在手机上编辑了汉斯可能出行的三条路线，发给邻居，远程指挥邻居开车寻找。终于，邻居在第二条线路上发现了独自在酒吧外面坐着的汉斯。

汉斯孤独极了。他选择喝酒来缓解寂寞。而他喝多了之后，又加上年纪大了，所以迷路了，只能孤零零地坐在酒吧外边。这次汉斯虽然被顺利找回了家，但他的状况让宋杨十分担忧。

汉斯在生活上无法好好照料自己。在宋杨离去之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后来，他到了不得不做髋关节置换手术的地步。在英国，老年人的保险和医疗由政府全权负担，他们手术是不需要花钱的。这也导致，很多老年人的手术需要排队。

更糟的是，汉斯因为病情严重，无法独自外出，很多术前检查做不了，所以他的手术被一推再推。宋杨每次打电话过去问他的病情，他也不说什么，只是说自己很痛。

宋杨日复一日地担忧着，也就是这时候，他意识到，自己跟汉斯之间早就是亲人一般的感情了。在一次又一次试图帮汉斯联系英国医生做手术失败之后，焦急的宋杨决定，要接汉斯来中国做手术。

但是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决定。一方面，汉斯在英国有房子，有政府的各项福利保障，如果去中国，就意味着他要放弃这些。当时汉斯的一些朋友也劝他不要去，万一中国的小伙子反悔了，他在异地他乡无依无靠，再回国也难上加难，那就完了。

另一方面，宋杨的家人也很担心。关节置换术本身是个大手术，万一汉斯来中国手术不成功，出点儿什么事儿，他们觉得良心上不好交代，承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但宋家人虽然有自己的担忧，还是表示，他们支持宋杨的任何决定。因为做人要知恩图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宋杨在电话里对汉斯说：“你来就好了，我养你。你看病和以后的生活我都养你，你不是我的负担，你是我的家人。”后来汉斯回忆当时做决定的过程时说：“我想去找他，因为我喜欢家庭，喜欢他。我觉得跟家庭在一起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2008年6月，汉斯放弃了英国的一切，只身前往中国的郑州“投亲”。时隔九个月，当宋杨再次看到汉斯时，发现老人又瘦又憔悴。平时那么注重仪表的汉斯，此刻十分的邋遢。他一个人在那边得受了多少罪啊！宋杨心疼地抱着汉斯哭了有半个小时。

当时宋家全家去上海接机，接到汉斯后，一家人到宾馆休息。宋杨的奶奶发现，他的大孙子一进门就自然地给汉斯脱鞋、脱袜子，给他按摩。宋家奶奶看着眼泪就下来了，他孙子出国前都是她照顾的，基本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现在竟变得这样体贴。

汉斯到达中国之后，宋家人就忙碌开了。为了更好地照顾这个老人，宋家人进行了简单的分工。宋杨的爸爸负责给老人做饭，宋杨的妈妈是医务工作者，负责照顾汉斯的身体。

汉斯是双侧股骨头坏死，腿疼得非常严重，常常夜不能寐。宋杨的妈妈就给他在小区办了按摩卡，日常自己在家也给他做按摩和理疗。宋家人一边自己努力减轻汉斯的疼痛，一边联系医院。

2009年元旦，汉斯终于得以入住郑州市骨科医院进行手术。手术后，汉斯有大出血症状，一度被下了病危通知单。宋妈妈说，那时候自己非常紧张，特别怕汉斯出什么事，那他们一家人良心怎么过得去。然而幸运的是，汉斯挺过来了。

两个月后，汉斯康复出院，宋家人全家上阵，为汉斯准备了盛大的庆祝仪式。享用着丰盛的饭菜，听着宋家人特意为自己准备的萨克斯风独奏，汉斯禁不住掩面哽咽。漂泊了一辈子，他竟然在中国享受到了家庭的温暖。那一刻，他觉得非常幸福。

后来，汉斯常常对宋妈妈念叨：“都说中国是第三世界，这难道不是第一世界吗？第一！最好的！”

我爱中国，谢谢中国

汉斯年纪大了，本身身体也不好，在做了髋关节置换术后，他还经历过一次生死危机。那是很突然的一次疾病，医院的诊断是急性脊髓炎，四肢瘫痪。

经过几次手术，汉斯被抢救回来。那一阵子，白天宋家人在医院照料，夜晚是宋杨陪床。几十个日日夜夜后，汉斯奇迹般地完全恢复了。连医生都感慨，一个年届八十的老人，遭遇如此重病，能恢复的一点后遗症都没有，简直就是奇迹。

汉斯顽强的生命力和宋家人周到的照料，共同缔造了这个奇迹。

很多人想，宋杨为什么要这样照顾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老人？是图名还是图利呢？但是汉斯一个孑然一身的老人，能带给宋杨什么利益，让他付出那么多呢？

在宋杨妻子的记忆中，她和宋杨打从相识、恋爱到结婚，就没浪漫过，更别提什么二人世界了。她和宋杨吃饭、看电影、逛街，都要带着汉斯。宋妈妈说，我家孩子跟人家女孩儿见了面，干啥都带着汉斯。但是妻子小曲不觉得不好，反而觉得宋杨有责任有担当，让人觉得安心。

婚后，宋杨贷款买了一套带电梯的房子，方便汉斯上下楼。在家里，他把最大最舒适的一间屋子给汉斯。晚上和妻子看电视，俩人中间也坐着汉斯。有时候俩人看电视，汉斯不在，妻子小曲还觉得挺别扭。

平时，为了不让汉斯觉得寂寞，宋杨在硬盘里下了几百部英语电影，找来各种英文报纸和杂志给他阅读。汉斯看到杂志里有趣的部分，也要做好标记，等宋杨空了就献宝似的拿给他看。宋杨的孩子出生以后，汉斯把他当自己的曾孙子来看待，想把自己会的都教给孩子。

他们所在的小区，也都熟悉这位慈祥的外国老人。孩子们特别喜欢汉斯，常听汉斯爷爷的英语课。这一切都说明，汉斯在中国生活得很好。郑州市出入境管理处鉴于汉斯的情况，主动定期为汉斯办理临时居住证，并积极为汉斯争取长期居住身份。

汉斯的笑容越来越多了，到了中国，他比划得最多的手势就是伸大拇指。爸爸（宋杨的父亲）的菜是大拇指，妈妈（宋杨的母亲）也是大拇指，中国所有的菜是大拇指，中国的一切都是大拇指。

正当宋家人和汉斯其乐融融、一家美满时，汉斯却出了意外。2012年12月2日下午4点，汉斯因为心脏衰竭去世，享年81岁。他去世后，宋家人给他买的小狗在房间里悲鸣了好多天，似乎在询问他的主人去了哪里。

汉斯火化那天，宋杨不敢看，只得拜托朋友帮忙把汉斯的遗体送进去。在追悼会上，宋杨哽咽道：“汉斯是我生命里的一颗流星。现在，他走了。”

3月23日上午9时，瑞士籍老人汉斯的骨灰被安葬在新郑。为了缅怀汉斯，纪念这段跨国情谊，河南福寿园选择把汉斯老人的墓碑安放在陵园主环路边，毗邻“知恩报恩”景观石。

“知恩报恩”，这四个字是对宋杨和汉斯的故事的最好概括。亲情也好，友情也好，宋杨和汉斯的情谊告诉世人，真情能跨越国别、血缘，因为这是两颗心之间最纯洁、最无私的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