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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晟(纪念|钱明直与日本学者谈钱瘦铁及其往事)

2024.04.16 来源: 浏览:

近现代书画篆刻大家钱瘦铁先生的次子、竹刻家、篆刻家钱明直先生因病近日在上海辞世,享年87岁。

得知钱明直先生辞世的噩耗,近年来一直致力于钱瘦铁研究的日本学者堀川英嗣在深深哀痛中回忆起曾采访钱明直先生并有幸受到教益的往事。此一对话最初发表于2020年(日本)《金石书学》第24期钱瘦铁专题所刊载的中文版。澎湃艺术特刊发以作纪念。

纪念|钱明直与日本学者谈钱瘦铁及其往事

钱明直(1937年10月6日-2024年3月9日)

钱明直先生(1937年10月6日-2024年3月9日),钱瘦铁之子,出生于东京,其父钱瘦铁在日本被捕后不久,他便和母亲张珊、兄弟一起离开日本回国。中学就离开上海,到嘉兴上学。大学就读于哈尔滨工业大学的理工科,与书画篆刻有意识地保持着距离。大学毕业后,有时也会协助父亲钱瘦铁刻印,后向父亲的朋友徐孝穆学习竹刻等,参加艺术活动,晚年一直致力于对钱瘦铁的艺术传承与发扬事业。

2019年10月6日,在倾盆大雨的上海,堀川英嗣、和田大卿与浅野泰之拜访了钱明直先生家,并做了采访。他们不仅听到了只有家人才能知道的作为书画篆刻家的钱瘦铁,还听到了钱明直先生吐露因为有了著名的父亲而感到的苦恼。

作为篆刻家的钱瘦铁

堀川英嗣(以下简称堀川):在家钱瘦铁先生刻字前,您先大概刻一下?

钱明直:因为那个石头是很硬,我父亲后来身体很不好,我看他刻得很累,所以就先把空的地方都挖掉,尽量保存父亲原来写的状态。后来我照着父亲的印章刻了几方,我非常激动刻了一方“梁豀钱氏藏书章”,这方收藏章,我照着父亲的刻的,我觉得还可以。我弟弟以前拿这个以为是父亲刻的,我让他好好对照父亲的作品,后来承认说是我刻的。

堀川:钱老先生的眼睛好吗?

钱明直:我父亲的眼睛从小到大都还可以。我们小时候眼睛就不行了,年轻的时候,中国正好有自然灾害,身体搞得很差,什么病都有,所以我现在能活到八十几岁真是好福气!有了他那些作品,我们还勉强能够活着,我们现在比他活得好得多,他那时候真是苦。

堀川:您亲自看过您父亲刻印章吗?他有没有一种习惯,或者早上刻印还是晚上刻印?

钱明直:晚上的灯光不行,一般都是白天,阳光在的时候刻。他刻章很认真的,他写字,写了看,看了修改,完了再写在石头上再刻,他是非常认真的。

堀川:那印石也选得特别的认真?

钱明直:通常呢,别人要他刻的话基本上都是石头的,象牙的什么的都不常刻的。

和田大卿(以下简称和田):比如说陈巨来先生的话,先在比较薄的纸上写字,然后印面上贴上去,然后在石头上印过去。

钱明直:就是,他直接写反字的。碰到特别重要的章,他写好后会用镜子看看。

堀川:他算是吴昌硕先生的弟子还是偶尔受指导的那种?

钱明直:好像没有正式拜师的,但是吴昌硕先生也承认他是学生的。

堀川:我看是,吴昌硕用的是钝刀,然后您在别的视频中说过,钱老的钝刀像碑刻上凿的那工具。

钱明直:就像那个凿子一样。那是特别钝的钝刀。因为基本上他刻图章的刀是不磨的,那个刀也不是特别钝的,只是不是很快的。

钱晟(钱明直女儿):正好我爸有一把刀,是爷爷传给他的。

钱明直:那把刀是很厚的,刻石头章时我用比较快的刀先刻,刻完了以后用它来修,

刻起来很有天趣的,线的轮廓基本上都好了,那我就用钝刀修。我父亲刻下去是很有把握的。我刻成什么样的,我没大把握,所以还是先用比较快的刀。

钱晟:爷爷的这个印床是很特别的,它是由整块象牙制作而成的印床,十分罕见。

纪念|钱明直与日本学者谈钱瘦铁及其往事

《畅神图——钱瘦铁刻印》 顾村言 图

应该是1949年祖父辞去联合国占领军中国驻日本代表团文化秘书之职,从日本转赴香港,1950年在香港请画油画的朋友绘制的他本人肖像后再带回上海的。印床铭文是1960年夏天,由白蕉先生后加的。“铁笔象床,刻刬万方,于汉有光。复翁(白蕉)为铁老(钱瘦铁)制铭,时庚子(1960年)夏日。”看来,白蕉先生对其友钱瘦铁的篆刻是有期望的,希望他能创造出带有秦汉光芒的作品来流芳百世!

钱明直:那时,刻小章时,我父亲用这个印床固定,刻大章的时候就直接拿在手上刻。

和田:刻小印就用小刀,刻大印就用大刀吗?有没有印刀的区别?还是他一般都用一把刀?

钱明直:一般就是那两三把刀。小也不是很小,人家的小刀很快的,他那个小刀也没有磨。

纪念|钱明直与日本学者谈钱瘦铁及其往事

钱瘦铁,《无量寿佛》

纪念|钱明直与日本学者谈钱瘦铁及其往事

钱瘦铁《此君偏许傲清寒》

作为父亲的钱瘦铁

堀川:别的采访里写的平时钱老先生平时和家里人不怎么交流。

钱明直:没什么啰嗦,他不怎么喜欢讲话,对我们子女基本上不管,我初中就去嘉兴念书,高中三年在他身边,大学就去哈尔滨念书,所以基本上不在他身边。子女说他也不管,都是我母亲来照顾的,他只管自己画画。

堀川:他一天忙着写作品还是刻章?

钱明直:他有事就写,没事的话喜欢看看书,线装的,不是太深奥的书。

纪念|钱明直与日本学者谈钱瘦铁及其往事

钱瘦铁(左一)与其子钱明直(右一)、钱明吉(右二)

钱晟:因为中华艺术宫的展览(《铁骨丹青—钱瘦铁艺术作品展》,2018年),周炼霞(1908-2000年,被聘请上海中国画院的第一位女性画家)的儿子和媳妇特别从美国赶过来,他们约了我一起看爷爷的展,他的儿子就非常有感情的跟我说,爷爷对自己的子女是比较随意的,但是对待朋友家的孩子是很慈爱的。因为他是朋友的小孩,他说我爷爷经常陪他玩的,因为他父亲很长一段时间不和他们在一起,所以他说他有时候他母亲把他带到我们黄浦路的家来玩,奶奶会给他倒茶水,爷爷会和他下象棋,几乎每次来下棋都是爷爷赢,直到几年以后有一次,爷爷对他说,“妳现在很厉害,脑子很好,我下不过妳了”。所以,他印象中爷爷的形象和我爸爸印象里爷爷的形象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特别感受到我爷爷是非常亲切的,温柔的,然后很有感情的男人的形象。与其他的他妈妈的那些书画圈的朋友是不一样,这是他讲给我听的。因为他的太太和太太的妹妹,都是我姑姑钱明敏的小学同班同学,很要好的,所以他们回忆起说我姑姑的性格就是很活泼的,很亲切的,感觉是他们对我爷爷,姑姑的感觉是很热情,很亲切的,和我爸爸(的感觉)不一样,弟兄姐妹的那种比较冷静、一心专注于自己事情的那种,是有蛮大的反差的。

钱瘦铁艺术的魅力

堀川:近一二十年重新开始整理钱瘦铁先生的资料,您觉得钱先生的魅力在哪里?

钱明直:他的魅力啊,虽然自己很清苦,但是他总拿好的一面奉献给大家,我觉得他心肠好,不容易的,他不计较自己受苦,哪怕在最苦的时候作品依然积极、热情向上。

堀川:他性格也特别直,可惜感觉他又有内向的一面,比如在家里不怎么说话的那种?

纪念|钱明直与日本学者谈钱瘦铁及其往事

钱瘦铁刻诗词

纪念|钱明直与日本学者谈钱瘦铁及其往事

钱瘦铁刻诗词

钱明直:鸵鸟一样,我怕接触。

和田:您父亲画画,写字时候有没有不敢打扰的严肃的那种感觉吗?

钱明直:他写字画画刻章,我基本上没有怎么在他的旁边看的,我们那时候阳台上的书桌子上摆满了东西,写字画画刻章很小的一块地方,其他都是堆着东西。

钱晟:补充一下。我爸爸说他没怎么看过爷爷写字什么的,但是爷爷的学生他们当时年纪很轻,像汪大文、吴颐人、冯宁他们就提到过,因为他们是很有目的的跟我爷爷学艺术,看着我爷爷画画,应酬作品是很随意的,跟妳聊聊天,边画边写了。

和田:钱瘦铁先生书画篆刻,您觉得哪一个最表现出来他的艺术风采?一般我们篆刻家的话认为应该是篆刻,但是桥本关雪看重他的时候,说如果你要来日本的话,在京都那里学,当时桥本先生是日本顶级画家,所以被看重也很不容易的。画方面,他当时很年轻,但肯定有一定的天赋吧。

钱明直:他年轻时候都爱好。

钱晟:中华艺术术宫里面这次也展出了桥本先生特别看重他的一幅佛像——无量寿佛的佛像,他的作品里,众多人包括我爸爸认为他的人物画比较弱一点,但是评论家说他的无量寿佛已经达到了顶级,当年桥本关雪先生认为我爷爷画的好,是看到了这件,我整理年谱的时候看到的。

钱明直:我觉得他最受赞誉的还是篆刻,但是他自己觉得他的书法是最好的,六几年他去北京了和平画店就是齐白石的弟子许麟庐先生开的那个,在那里挂着字卖,他卖了很多,很得意。那时候能靠写字来挣钱的人是不多的。所以他觉得自己的字是最好的。

堀川:是不是还受到了齐白石的影响。

钱明直:他在许麟庐先生那里住了半年多,受到齐白石的影响是很大的,北京回来以后画的写意画特别多,昨天许麟庐的儿子在一起讲起他了。他们一起玩,他们两个人在故宫什么的合作的。

竹刻之师徐孝穆

堀川:1970年到1975年您专门学了竹刻。

钱明直:对,竹刻,这是跟着以前在上海博物馆的徐孝穆老先生学的。基本上是这些(翻看《钱明直刻艺留存》2017年),还有扇骨什么的。扇骨留的比较少。

和田:这也有专门竹刻的刀?不是印刀的那种,还是雕刻的那种?

纪念|钱明直与日本学者谈钱瘦铁及其往事

钱明直先生刻来楚生臂搁照片

钱明直:不是不是,我的老师徐孝穆先生,他是平刀,人家竹刻是有一套刀具的,弯的尖的

都有,他不是,他只是平刀,所以我觉得他很神奇的。我刻过一块竹子,他给我修了两刀,博物馆的沈剑知老先生一看就说,“这花蕊几笔虽老手亦不能过也。”其实,就是徐先生平刀推了两下就有了很强的立体感。

堀川:当时是您是怎么跟徐孝穆先生学的?

钱明直:当时我因为生肝炎回到上海,养病嘛,没事情,父亲就介绍我去徐孝穆先生那里看

看学学。徐孝穆先生很热情,他是矮矮小小的,一个特别厚道的老先生,因为我父亲的关系,他跟我父亲、唐云是非常要好,所以他毫无保留的,就把他的技术全部教给我。我呢,闲得没事就学学吧。他非常好,人家给他做好的竹刻材料他就给我用,我自己是找不到这么好的材料的。他和当时很多海派的画家都是好朋友,都是先请人家画在竹子上,然后拿回家刻的。他拿了很多他的作品让我仔细看,真是奥妙无穷!他是南社创始人柳亚子的外甥,他自己也是很有学问的。

堀川:那当时在上海也应该很有影响力的。

钱明直:影响力是有,但不太跟人家接触,怎么讲呢,很腼腆的。他在上海博物馆做文物保管部主任。

钱晟:但他的影响力是很大的,赖少其先生等很多大家给他题了很多牌匾,1984年,上海电视台为其摄制专题片《徐孝穆雕刻艺术》,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徐孝穆雕刻选集》(2019年)应该影响蛮大的。

堀川:竹刻的话,首先得绘画吧。

钱明直:我不会绘画,人家给我画画,我仔细看着,看着就给了我先后顺序的感觉,心里就有底,所以上海有个艺术评论家,叫林明杰,他说“海上名家书画在钱明直先生刻刀下无不惟妙惟肖。尤其朱屺瞻、谢稚柳、谢之光写意墨迹,无论刻竹、刻壶,我都很少见到有他刻得如此到位的。”所以,我还是觉得成功的。我是每次刻的时候认真的观察,仔细体会的。

和田:一般是好几把刀。

钱明直:一般是四五把刀。我老师是很少见的只用一把刀。我用的就是他送给我的那把刀。

这些竹刻比较珍贵之处在于都是画家们直接画在竹子上,然后我刻的。因为都是绝版的。所以他还是珍贵。虽然刻的不好,才几年的工夫。

上海书画家的“义气”

堀川:您和上海的著名书画家都有交往?

钱明直:那是因为我父亲和他们都关系好。而且运动呢,我爸爸戴的“帽子”,他们觉得都对我们很同情。

堀川:您请他们在上面画画然后您来刻?有来楚生,唐云,谢之光,周链霞,朱屺瞻等。当时听说他们也在扫马路这些工作。

钱明直:做苦力。

纪念|钱明直与日本学者谈钱瘦铁及其往事

钱明直先生刻来楚生臂搁拓片

堀川:来楚生,唐云等我们只能在书上看到的人物,您都接触过,对他们的印象怎么样?

钱明直:唐云呢,中国人讲话就说很有义气,有侠士之风,我父亲过世后经常来看我们。我也经常去喝酒。昨天晚上我和他儿子唐逸览吃饭,唐云曾给我画了很多竹刻。很热情。

堀川:当时包括钱瘦铁先生在内,特别讲义气,有那种风骨。

钱明直:他们两个人特别要好是因为他们爱好相同,上海有个广东路,以前叫五马路,那里有很多文物商店,他们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常常过去看看,喜欢的话,就买下一两件,所以是很要好的好朋友。

堀川:以前只在照片上见过您,今天见了面后感觉您和我想象中的钱瘦铁先生很像。

钱明直:哦,是吗?我自己觉得我没有天赋,不像我父亲那样从小就很纯粹的痴迷艺术,接触石刻和书画。我呢,1950年代以后生活一直很困难。受到各种各样运动的冲击,所以我对艺术圈子很反感,根本就不想接触。我父亲要我写字,我也很懒,他要我写楷书,叫什么,忘了,我也没有写多久。后来他叫我学篆书,不需要写得那么规矩、那么像的,马马虎虎就能对付的,我就写得还可以。

和田:有兴趣了。

钱明直:后来呢,郭博(郭沫若与安娜夫人之子)经常去日本的。他每次带小礼物都是叫我刻他朋友的名章,我也刻了很多,当时是很用功了,我把很多父亲的印章上相通的字拼起来。 由于每次郭博都让我刻,我就学着学者刻得比较多了。但是,我这个人没有艺术气质,我是学理工的,和他们还是很有距离的。

那些老画家基本上我不去找他们的。当时,很多人都去他们家里求画求字,这样的风气很坏,我要避免给人家这样的印象,所以都尽量的少去,除了谢之光先生。谢伯伯没有小孩,和我父亲也特别要好,他的比较好的画,都由父亲来题的,所以,他跟我们接触得比较多,我经常去他们家陪他夫人喝酒。他很辛苦,自己买点菜炒菜,只有老先生老太太两个人。就着他们做的菜,我陪他们喝点小酒,老太太兴致很高,拿了一瓶酒连连说好酒好酒,其实是很差的酒。以前谢伯伯做广播部主任的时候很有钱的,抽烟也不抽半支的,他好日子也过过了。除了跟他接触得多之外,连唐云家我也很少去,刘海粟那里是没有必要的话,我就尽量不去。因为我不求人,能对付过去就算了。我怕给人家的印象不好,我在上海呢,穷呀,怕让别人讨厌,所以和他们越来越疏远了。

堀川:1975年以后就不刻了?

钱明直:我1976年就工作了。

堀川:您是郭沫若的安娜夫人给介绍工作,当时是不想进入文艺方面的工作?

钱明直:不不不,我就不能接触这些东西,我读的是哈工大的电机系。郭博老兄说,我父亲在日本时候我父亲对他比郭沫若对他更亲热,他因为感念我父亲,所以对我很好。我每次去他家的时候,他都给我好的洋酒喝,他自己因为身体原因已经不能喝了,他看着我喝就很高兴,所以当他知道了我的情况以后,就给他母亲讲了,他母亲当时就住在上海大厦,我们那时候住在黄浦路73号,只隔一条马路,所以他母亲叫我去。当时,老太太腰已经不行了,直不起来,弯着腰,垫子放在地上,烧个牛奶给我喝,她对我是很亲切的,因为我父亲以前对他们家还是有帮助的。那么由她去政协反映,中国人对她还是比较客气的,反映以后就去了一个半导体厂,先是做厂里夜校的老师,然后去了设计科,做半导体收音机的设计工作。正式工作以后也没有精力搞这些(篆刻、竹刻)的。另外,那些老画家也接触少了,1976年以后那时候大家都在忙。

(注:在接受采访时,钱明直的女儿钱晟女士陪同出席了本次采访,并为此采访稿补充内容的同时,也做了中文原稿的整理和校对。借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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